74 塔下的注视

    不等塔利亚提醒，法师回身就跑！

    背后高大的树木接二连三倒下——巨龙破开薄雾，直追而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！”卡厄斯喊道，“它看准了我在这里吗？”

    “你身上应该……还残留着断开的联结，”蛇拼命缠住他胳膊，防止自己被甩出去，“没想到它能顺着气息找到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坑我吗！”人类破口大骂。

    在这全新环境，失去原先力量，给他一条龙？？他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来送死的？

    唯一值得庆幸的是，大概现实世界伊恩的体能训练也增强了他的意志，至少他能狂奔几百米还有力气说话——废话！换谁，背后有条穷追不舍的巨龙，潜能都会被激发出来。

    “藏起来！”塔利亚说。

    “让我离开不是更简单吗！”卡厄斯回。

    “它已经知道你在这了，下次再进雾之森第一时间就会被盯上！”塔利亚喊，“你得留在这里，找到伊恩！去他的精神世界！”

    “去你的！”卡厄斯几乎是吼道，“我要把他暴露在这东西眼前？”

    塔利亚不会真是间谍吧？一瞬间，他对肩上银蛇再次起了杀意。

    “是去他的精神世界，不是去找他！”蛇缠紧人类，“他意识主体在湖底好好睡着呢，倒是你，不想倒霉就该去他的精神世界——他的主场就是你的主场。”

    卡厄斯单手撑在树干上，越过凸起树根，留下一层冰霜。

    「对。」脚下暗影夸赞，「看来你已经开始理解这地方的规则了。」

    “那怎么去？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你问我？”德鲁伊回答，“你才是那个和他绑定意识的人吧？？”

    眼前豁然开朗——林带边缘直接就是断崖！

    树木盘根错节的根须裸露在石壁泥土之外，黑袍法师急忙止住步伐，但惯性还是带着他朝前冲去，脚下地面倏然塌陷，卡厄斯本能抓住旁边一截树根，大半身体荡在半空中，全身重量一下压在手臂上，疼得人类暗骂一声。

    要是伊恩在就好了！法师委屈极了，我只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、现在连奥术都施展不开的柔弱法师啊！

    他猛地握着树根一荡，避开落石。

    巨龙接近，沉重步伐几乎要震塌这处断崖。而它对这危险毫不在意，满心只有杀死面前猎物的想法。

    卡厄斯看着迎面而来布满尖牙的龙嘴。

    “它会飞，我可不会！”法师喊道，“还有什么最后建议吗？”

    “想他！想他和你之间的任何一个片段！”关键时刻，塔利亚大叫。

    尘土和碎石落在他脸上、肩上。追杀者展开骨翼，一头扎下，伸长脖子就要将他嚼碎吞下。

    伊恩。他的名字浮现在施法者脑海中。

    「如果你希望我们从始至终永不分离……」

    「那我会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刻——只是……也请你不要推开我。」

    他浑身是血躺在自己怀里，头垂向地面，连回握自己双手的力量都没有。

    面对迎面而来的兽口，卡厄斯果断松手，随之下落。

    巨龙灰白色的獠牙擦着他的鞋底而过，人类在下坠途中调用全部能力，将意志汇聚成熟知的元素能量——他习惯用火，但指令传到手边却成了冰。

    白霜如同雪绒花般，从他所指之处绽开，巨龙崎岖的外壳迅速爬满冰霜，它的动作随之减缓。

    也就在这一刻，卡厄斯突然感觉自己背后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，他被极速朝下扯去，远离雾之森。

    突如其来的猛烈失重感让他浑身紧绷，但很快，熟悉的感觉裹上他全身。原本漆黑的断崖之下，点点白光突然浮现，托住他，一些从他身侧飞过，继续朝上飘去，好像他正落进一大团蓬松、柔软的羽毛堆里。

    法师闭上眼。

    「我会找到你。」他心想。光越来越亮，隔着眼皮，他眼前一片红橙色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，卡厄斯感觉自己轻轻落在草地上。他慢慢睁眼，很快不得不抬起胳膊，挡住那明媚的阳光——一切不再是雾之森那种潮湿、晦暗的环境。

    他坐起身，手埋进湿漉漉的草丛里。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海风刮过茂盛的青草地。

    “这是他的记忆和意识构建出的世界。”蛇从他兜帽里钻出来，塔利亚总算放下心来，“你现在暂时安全了。”

    她的声音变得更加飘渺，隔着两层意识，德鲁伊对意识象征的控制更加减弱。

    “我要继续去处理他的伤口了。”塔利亚说，“找到他，搞清楚救他的办法——假如他不能醒来，只会成为一具活着的尸体。”

    蛇吐了吐信子，钻回他的衣领里。

    金发青年站起身。

    他视野随之开阔起来：绿茵在山丘脚下的小镇边缘停住，低矮房屋间，蚂蚁般大小的人们来往忙碌。更远处，一座繁华城市如同权杖宝石般，镶嵌在海湾上。

    不可忽视的耀眼金光，刺进他的眼里——那是圣城之巅的大十字架，镶金日轮十字。[br]

    既然它在自己正前方……

    卡厄斯回过头。

    那座高耸而灰暗的塔，静静站在施法者身后，投下阴影落在他脚跟后，仿佛随时就能碰到他。

    一队守卫骑马，路过黑袍法师这个可疑的外来人，熟视无睹。

    他顺着他们的方向走去——卡厄斯从没注意过高塔之下。被困在塔里的时候，他想着远方，妄想一跃而下逃出桎梏；逃出高塔后，他却又常常梦见螺旋楼梯。

    世界被分成“塔内”和“塔外”两部分，而离塔最近的地方，在他印象里模糊而笼统。

    可这是守卫们的休息之处，这是伊恩的世界。

    他跨过那有些泥泞的道路，上面青草早被踏平，被马蹄凿得坑坑洼洼。马厩里的马匹们朝不速之客打响鼻，外面阳光灿烂，露天长椅上，躺着一个年轻人。

    对方看上去正在小憩，胳膊挡着半侧脸，一条腿支在长椅上。一切宛如梦境般，熟悉却又不真实。

    他拉上帽子，走出门，靠过去，在椅子另一端坐下。

    “你好。”

    刚坐下，年轻人就说。他居然醒着。

    犹豫片刻，卡厄斯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好。”他轻轻地回道，顺着对方角度，抬头望去。

    他看见高塔上一扇又一扇窄窗。从这方向，正好能看见其中一扇窗前，那个危险地坐在窗台边缘、半个身子探出高塔、眺望远方的金发男孩。[br]

    “他总是在那里。”年轻人说。

    他收腿，直起身坐正。海风翻卷那头暖棕色的短发，阳光亲吻他的额头与鼻梁——对方脸颊还有些许圆润，但眉眼却已经像个大人，带着一种介于成熟和青涩间的气质，似乎能从那双深蓝透亮的眼睛直直看到他内心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，已经这样看了很久。”守卫忧心忡忡。

    卡厄斯看着坐在窗台边的男孩，只觉得鼻子一酸。

    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危险事情：跳下去，逃出去，哪怕为此送命，是不是也好过被困在这里？

    但这是伊恩记忆的世界，伊恩不知道男孩在想什么。他和学徒毫无交集——对应的，这个时间段的卡尔甚至不知道有伊恩这样一个人存在。

    他看着远方，伊恩看着他。高塔之下的注视从未得到过回应。

    “……不用管他，闹情绪的小鬼。”卡厄斯说，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，“他不敢跳下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也许吧，”年轻人摇头，“但如果他一不小心摔下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要去接住他。”伊恩说。

    年轻人面容光洁、眼神清澈，未来那些创伤和折磨都还不曾落在他肩膀上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这个单向承诺会带来什么，但他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