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祥
阿梅回到无名院已经是深夜,他静悄悄地打开房门,却意外的发现并排的床榻上阿之竟还未歇息,正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什么。 “怎么还没睡?”阿梅到床边坐下小声问。 林微敏锐地闻到阿梅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气,混合在清幽的梅香中,为那梅香添了一股甜意。 “阿梅,你好香啊……”画了一天画,又被碧音吵了一下午,林微觉得头痛极了,闻到梅香下意识说道。 “说什么呢。”阿梅笑了笑,拍了一下林微手中的画卷,“在看什么?” 林微注意力又重新回到画卷上,室内昏暗,也未曾注意阿梅的笑容带着一丝勉强。他有些献宝似的打开手中画卷,就着月色展开给阿梅,“我为你画了幅画。” “我吗?”阿梅先是看到那棵梅树,很是惊喜,这下脸上笑容变得真情实意起来,刚漏了点笑容出来就看到最下方的那一行题字,刚挂上脸的笑容立刻僵硬。 “阿梅?阿梅?”林微有些奇怪地顺着阿梅的实现看向那行字,“之前总听你唱这句,所以就写着这句上去。” 阿梅吞了口口水,勉强地笑了。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,温柔的对林微道,“阿之,这个画能给我吗?我想要珍藏起来。” 林微本就有将此画送与阿梅的想法。阿梅是他在这混乱的世道交的第一个朋友,用第一次得的金花纸绘制友人,于他也有特殊的意义,便将画对折递给阿梅。 阿梅拿着画打开仔细看了看下方的题词,心提到了嗓子尖,他慢慢将画卷起,笑着问,“这上面画着的是我,你可有给旁人看过?” “大将军不喜人多,籍学也不会靠近,所以你……啊,午后碧音来了一会儿,倒是看了几眼。”说到碧音林微就有些头痛,脸色郁郁地说。 阿梅脸色微变,将画合起后爬上床,在从窗格里透过的月光中对着林微温温柔柔笑了笑,“我很喜欢,谢谢你,阿之。” 林微心一跳,拉过被子给阿梅盖好,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,“今天文白先生打你了吗?” “先生对我很好,不会打我的。”阿梅闭上眼睛,“去了趟燕春院。” 阿梅回来了,林微心中吊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,睡意汹汹袭来,他闭着眼喃喃,“听闻阿莲不太好。” 阿梅良久未回话,待得林微的呼吸逐渐平稳,他轻轻睁开眼。 “阿莲得死了。”他说。 清早林微醒来阿梅已经不在房里,他看了看外头的日光,倒是已经不早。阿梅早晨很早就要去观雪堂伺候周文梳洗,晨起能见到阿梅的时刻着实不多。 他看着外头的日光起身,脑子里突然涌上一连串叽叽喳喳的声音,他揉了揉太阳穴,心想今天要画一幅“雀鸟寻春”图。 观雪堂内。 阿梅天不亮就去了观雪堂,没成想屋子里早早就点了灯,周文和衣坐在窗边榻上,正拎着公道杯往盖碗里添水,凑得近了可以从那盖碗里问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。 “别凑过来,免得身上那股子香污了我这茶。”周文将盖碗里的茶汤倒入公道杯中,又闻了闻杯底,瞥见阿梅要上前淡淡的说道。 阿梅闻言止步,跪在离周文两步远的地方,垂着头答了一声是。 等着茶汤过了三道,周文才慢条斯理地用茶匙将杯底的叶片都拨到一旁的白瓷碟里,双指捻起一片在烛火下看了又看,自言自语道“今年的狮山龙井炒的有些过了,茶汤都带着一股火气,赵寅要是干不了这个活计,就去赎罪山看山门吧,免得浪费了我这好茶。” 阿梅垂首不语,榻上矮几小火炉里烧着的水咕嘟咕嘟响了起来。周文将烧开的水倒入公道杯里醒了三次,又温了温茶盏,将茶叶倒进去盖满杯底,闻了闻,“啧,真是浪费我这茶。” 阿梅轻轻咬了咬唇,唤了句主子。周文叮的一声将盖碗合住,目视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紫金水壶,道,“说了让你离远点,怎么就不听话呢?” 阿梅俯身磕在地板上,“主子昨夜未曾歇息吗?” 周文温温柔柔地轻笑一声,嘴角慢慢挑起,眼中却一片冰凉。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,道,“画呢,拿来我看看。” 阿梅跪在地上不说话,周文挑起的嘴角慢慢平直,轻声喃喃,“真是出息了……” “主子,阿莲已经不行了,就在这几日。”阿梅将画拢在胸口的位置,“听闻顾二公子脾气是越来越差,顾家独苗眼瞅着活不了多久,西边突发大水,张家神医被堵在苍狮河畔,赶不过来了。” 周文满腔怒意终于被打散了些,他拎起烧好的水在公道杯中洗了三道,然后端起公道杯,将里面的水稳稳地倒入盖碗里。 阿梅直起身将怀中画卷打开一半,刚巧卡在梅树下的人胸部,“原以为阿之只会习几个字,没想到却是个喜欢作画的。主子,我本就是个不祥之人,亲手送走了阿音、阿书、阿简,现在又要送走阿莲。阿之为人纯善,无甚根基,我……我……” 周文品了口茶,清冽的香味在口中散开,他转身下榻,慢悠悠走到阿梅面前,看了眼画中人,冷笑一声,“抬起头来。” 阿梅闻言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周文,刚一抬头便被突如其来的掌风扇的倒向一边。 “过来。”周文又招了招手,看着阿梅跪好又狠狠地扇了一巴掌,“瞧你说的话。你不祥,你送走了那些个贱人,那我是什么?阿梅,你跟着我这么久了,我倒是没想过,你是否对我心存怨怼。” 这两巴掌打的重了,阿梅苍白的唇角溢出一丝血迹,他双目含泪,看着周文将掉落在地的画展开,猛地扑了上去,将展开到尾部的画扣入怀中,将将好遮住了底部那一行题字,“主子,您在气头上,不然您打我吧,别气坏了身子。” 滴落的泪珠将画中梅树洇出一小片水洼,像是那梅树哭出的血泪。周文盯着那梅树看了许久,咬牙道,“阿梅,你越界了。” “阿之是大将军的人,我是主子的人。”阿梅哽咽,“主子,您可以骂我、打我、甚至杀了我,但阿梅是您的人,从十二年前见您的第一眼就是了,那以后从未变过。” 周文看着地上痛哭的阿梅不说话,外头逐渐传来清脆的鸟叫声,烛火晃了两下灭了。他看着跪在博古架阴影中单薄瘦弱的身影,终是收回目光转身坐在了榻上。他为盖碗中添满水又倒出,入口却感受到了浓烈的涩感,原是方才起身急了,都忘了将盖子掀开,真是浪费了这第二道茶汤。 “别再让我见到这画。”他淡淡道,又想了想,“南边要来人了,过几日怕是不得闲,你日后晨起早半个时辰过来,之后就不用你伺候了,叫竹、菊过来就成。” 阿梅将画卷好,膝行至周文身侧,将周文脚上靴子脱下,带着哭腔沙哑着说,“主子昨夜未曾歇好,不若再歇会,阿梅为主子揉揉肩。” 周文斜靠在榻上,闭眼假寐嗯了一声,又睁开眼瞧着阿梅道,“先去把你那脸收拾一下,肿的那么高,看着就烦。” 阿梅点头称是,去床边取了药膏均匀敷于面上,而后回到榻前跪在周文身侧,温热的手指滑进衣领轻轻按了起来。 林微慢吞吞地洗漱完毕走出房门,忽地听到一旁阿兰阿竹的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。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去,只见支起的窗户中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正纠缠在一起,双唇相接吻的昏天暗地。听到窗外的声响,双胞胎十分同步地从窗棱中看向愣在原地的他,挑唇一笑,齐声道,“哎呀,被看到了呢。”